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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 21

      归念回了家的第三天, 是腊八节。她家没有喝腊八粥的习惯,以前刘姨还会意思意思熬点粥,这两天她回家去了, 腊八这天就吃饺子。

  归念不会揉面不会擀皮儿,唯独捏饺子,手小力匀, 一捏一个,很好看。齐排排摆在箅子上,横竖成列。

  饺子的形状有很多种,归念会包老鼠和向日葵。归妈妈爱看她包这样的, 因为这些包出花样的饺子是专门留给“洋洋”的。

  只是她的心情不太稳定, 前一秒还笑着跟归念唠嗑, 下一秒就着急忙慌满家找“洋洋”去了。归儒平照应不迭,索性哄着归妈妈回了卧室,找了个育儿科普片给她看。

  他坐回来, 把擀饺子皮的活儿揽过来。

  电视里播着一部最近收视率很爆的都市轻喜剧,霸道总裁和职场傻白甜的故事,这会儿看的这集正好是两人的冷战期。男女主一言不合就亲上去了, 一集里边交流靠亲、冷战靠亲、矛盾靠亲, 没完没了的亲,挺逗。

  归念包饺子的间歇时不时抬头扫一眼,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。就有那么点小姑娘家春心荡漾的味道。

  归儒平看着看着, 忽然就想起那天的事来。眼下归妈妈不在, 他却还是问得挺小心:“念念啊,你跟小陈是不是在谈着?”

  归念愣了下:“没有啊, 您怎么这么想?”

  “听你爷爷说你最近老往画廊跑, 那天我打过去的电话还是他接的。”归儒平不太信:“真没谈?”

  “没有的。”

  父女俩很少交心, 甚至归念回了国小一个月了,两人却还是头回这么坐下来好好说说话,都挺不自在。

  她连着否认了两回,归儒平便不问了,见闺女包饺子的手势熟稔,心里倒是有几分感慨。

  他记得念念刚出国那时候,在大学周边租了间私立公寓住。她那病断不了药,又不想让人知道,就死活拗着要一个人住,万一哪天病了难受了连个室友都没有。归妈妈好说歹说,才劝念念找了一个室友合租。

  天下当妈的都是操心命,怕她吃不惯,睡不香,和同学关系处不好,怕太多东西了。微博上头要是看见个什么留学生遇害的新闻,归妈妈能连着半个月睡不好觉。

  母女俩挺亲,归念天天给她发自己开火做饭的小视频。最开始的时候,她煮个鸡蛋都得摸索着来,过了两月就好了,什么烤小蛋糕啦,做的酸辣粉啦,包的饺子啦,学得很快,也常说哪个同学今天去她那儿蹭饭啦……

  一个电话能打一两个钟头,事无巨细地讲给归妈妈听。

  异国他乡,归念语言又学得不太好,想家的时候就尤其让人揪心。

  可每次电话到了归爸爸手里的时候,父女俩就要沉默多了,互相问问最近好不好,就没什么话了。

  归儒平是挺粗心的人,以前没注意女儿跟自己的隔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,好像是很小的时候,又好像是最近这么两年。等他终于意识到的时候,归念已经再没跟他讲过心事了。

  老父亲不容易,眼下连归念的心事都不敢明着问,旁敲侧击地。

  “爸也不是什么老古董,当初我跟你妈也是自由恋爱的。她从南边嫁过来,一年也回不了两趟家,你妈她也委屈。爷爷奶奶就算对她再好,有些东西也是不一样的……”

  话说着说着就跑偏了,好半天才绕回来:“小陈比爸爸年轻十几岁,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。人家能力确实是强,陈家那么大的生意,他没接,偏偏去鼓捣字画了,挺有骨气。”

  “但是这个人,爸爸不喜欢。”

  “不是不同意你们,也不是觉得他以前有过一段婚姻,这人就不好了。年纪、阅历,这些东西都可以往后放——可他总得对你好才行。他前一段婚姻再好,那也是以前的事了,现在对着裴家老两口还是喊着‘爸’‘妈’,这么些年了也没改口,咱家姑娘不能去受那样的委屈……还有你出国前那事,如果他有尊重你,有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,当初就不会对你那么差。”

  手下劲儿倏地使大了,捏出的那只饺子边儿很宽,一点都不好看。

  归念把它放到一边去,沉默了一会儿,笑了:“您都说点什么呢?我跟陈老师真没谈。谈什么呀,早死心了。”

  早该死心了。

  拖泥带水这么些年,让陈老师费了那么多精力,挺对不起他的。

  他如今已是国内排得上名的油画家,过往每一步又走得步步沉稳,也就快没人记得,陈老师年轻时也有过一意孤行的时候。  

  陈父八几年的时候下海经商,那时候做生意不容易,靠的不是生意头脑,而是胆识和人脉。老人家拼了半辈子,人脉都捋出来了,唯一的念想就是把家业传下去。

  陈安致却一心沉迷画画。十六七岁,揣着几万块钱的家当,孤身一人跑到意大利学油画。

  那时家里给的只有阻力,身边也全是不看好的声音。只有裴颖陪着他。

  他的过去,大多是归念不知道的。只是有时听长辈唠嗑,“陈家的那小子当初也挺浑的……”,偶尔带出几句来,归念就记在心里。

  也有的是陈安致以前自己讲的。艺术家,怀揣着很多浪漫的故事,以前挺爱给他们一群小屁孩讲故事。有一回一个学生问他,爸妈不同意画画怎么办?一个初中的男孩子,说着说着眼泪都快下来了。

  陈安致就给他们讲自己以前,讲他留学那时候家里没给半点支持,彻底断掉经济来源,真的是一分钱都不给的,巴不得他知难而退。

  他讲起旧事,却没抱怨,笑得挺乐:“专业的画材很贵,一套彩铅都能卖八|九百,当然品质也很出色……学院里面只能学到基础的东西,真正的名师是不对外收徒的,你想找到名师,就先得推销自己,得把作品挂出去展览。意大利的艺术家太多了,光是在展览厅排队就能排大半年,想插队,就得自费,做商业展览。”

  “那时候老师穷呀,你们师母就拿她自个儿的压岁钱接济我。我们一块长大的,那时候就她一人支持我……”

  求学的艰辛历程,愣是被他讲成了个爱情故事。画室里的学生都笑着起哄,他眼里的光特别亮。

  ……

  电视剧看不进去了,包饺子的动作重复且连贯,归念分神想着别的。

  其实陈老师以前是个很健谈的人,后来才不爱说话的。裴颖姐的去世就像他人生最糟的一个节点,像看一场电影,到了那个点,原本多彩的3D电影一下子变成了黑白的,无声的。他的人生卡停在那个节点,整个人骤然消沉下来。

  到底有多深的感情,才会在那个人去世后,把自己二十多年形成的性格打碎重来?

  变得孤僻,变得不爱笑。然后在后来的漫长时光里,才渐渐变成时光沉淀下的温柔与宽和。

  比不过的。归念想。

  什么青梅竹马朝夕相处啊、什么暗恋的酸酸甜甜啊,什么少年时的悸动,还有诗一样的少女心思……都是他很多年前就尝过的东西。

  他从裴颖姐那里看到过更好的风景,那以后再看什么,都是“曾经沧海难为水”了,又怎么会把她个小破孩当回事?

  想想还挺心酸的,归念包个饺子眼睛都有点湿了。

  最近这几年的记忆实在不太美,值得回味的、值得一遍遍拿出来想的,竟全都是小时候的事了。

  归念是四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重返校园的,休学三年,落下的课程还不算什么,有私教给她补课。可学校那种隐性的竞争环境,与同龄孩子的社交能力等等很多东西,是私教老师也填不平的。再不回学校,对以后的影响就太大了。

  插班生,不会食堂打饭,不会做值日,上课不敢回答问题,下课也不敢去|操场上疯。又因为家里人提前跟学校打过招呼,老师一直对她多些关注。